晨光初透时,山寺檐角的风铎荡开薄雾,露出半树梨花。花瓣上凝着夜露,像是谁把碎玉缀在云纱上,风一过,满枝清白便簌簌地落,密密匝匝的像是落了一场雪。
山寺的扫地僧从晨香缭绕中缓缓走来,竹帚扫过经年苔痕时,惊醒了沉睡的落英。老僧微微颌首,左手拄着竹帚,右手竖在胸前,随着他嘴里一声轻柔又不失庄重的“阿弥陀佛”,一阵风轻轻吹过,地上的花瓣随之舞动了起来,老僧俯身,含笑轻轻捏起一朵完整的花朵,又踮起脚轻轻搁在身边石狮子的发鬃上。这场景不禁让人莞尔的同时,心里有什么疙瘩突然就舒展开了,原来禅心不但在花开花谢里,也在与万物同频的呼吸里。
雨打梨花的黄昏最堪入画,水珠顺着花萼滚落,在听雨人的心里敲出深深浅浅的皱褶。
于是觉得春天的雨来得有点殷勤,也有点不合时宜,因才见着花苞初绽,转眼间就要雨打花落了,水滴敲在弱不经风的花朵上,仿佛重重的敲在赏花人的心上。
不禁想起晏几道那句"雨打梨花深闭门",却不知七百年前那位白衣卿相,是否就是倚着雕花木窗,看碎玉乱琼被雨水冲淡了颜色,看褪色的花瓣浮在檐角承接雨水的陶瓮里。
不知道晏几道有没有觉得,这倒像是盛着隔世的书简,记载着那些湮没在时光里的普通人群,这些人生前不曾有惊天动地的故事,唯有每年梨花盛开的时节,素白的花瓣默默飘在青石巷口,替他们续写未了的心愿。
暮色初合时,总会有风伴着雨声听晚钟。梨花随水飘过岁月,恍惚看见二十岁的少年穿过满树银白离开家乡,头也不回的走向了所谓的远方。五十岁的母亲端着刚刚做好的梨花酥,眸光被孩子的方向拉得好长好长。十岁的小沙弥踮脚擦拭佛龛,金身佛陀的掌心、一朵新落的梨花正对着他微笑。一百零八岁的方丈端坐在蒲团上,眼眸微合、在为落花诵着往生咒。
原来最深的痴心与最淡的禅心,都在最简单的开谢之间。
老辈人说梨花是雪魂托生的,我总疑心是那些未能白头的人,把未尽的情愫都凝成了这满树清白,在隔世的守望里,固执地要完成白头偕老的执念,忽然懂得白居易为何说"梨花一枝春带雨",原来最动人的从不是满目繁华,而是这纤弱又倔强的、独对苍茫人世的独白。
待得花事将尽,零落的花瓣依旧在风里打着旋儿,像美人迟暮时不肯卸去的舞衣。可细看枝桠间,青绿色的小小梨子已顶着枯萎的花萼探头,宛如婴儿攥着褪色的襁褓。而叶子不久就会变成满树花盖。
却原来,这花开花谢不是伤春的叹词,而是大地写给岁月的明信片——无需哀叹芳华易逝,花谢是为了更好的成长,是为了变成枝头的果,就像人放下了执念,才能长出新的念想一样,那青涩的果实里,早已藏着下一个春天的邮戳。
等到春归去时,檐角铜铃轻响,仿佛在和谁说着再见,而去年埋在树下的梨花酿,或许已浸透了草木荣枯的偈语。
梨花开谢的过程大约只有十天左右,但这转瞬即逝的皎洁,原是最古老的长情书——以凋零为句读,年复一年地,在春风里,把清白的故事说了又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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